被揉掉的字團(三) 當世界毀滅的那一天


一個人的房間,往往是其個性、生活習慣,乃至五官四肢百骸的延伸。透過言語或動作認識一個人都不如在他不設防時走進他的房間來得快速而直接。即使離開家了,人們也拖著房間上路,到一個個新地方把家具寢具文具書本音樂化妝品健身器材垃圾灰塵揚起又降落的位置一磚一瓦慢慢嵌進去,最後把自己擺在其中,才覺得自己確實是自己,可以面對每天的生活了。

有些人個性懶散,物品東堆西放,散亂得不成樣子(或者說,那就是他的樣子);有些人一絲不苟,房間也一塵不染,各種擺設整齊得像拿尺丈量過。有人失戀了,原本分寸不移的房間從這裡那裡開始慢慢鬆動,一副要跟著他一起漂走的模樣;有人失戀了,發瘋似地開始整理原本散亂的房間,重新堆築起自己的心情……

總之,看一個人房間的樣子,除了個性,也或多或少能臆測出這人現在是什麼樣子。

這裡說的是不設防的情況,有客人上門時,人們總難免有一點掩飾,東挪一下,西遮一點,或為了符合禮節,或為了妝點自己。在預先告知造訪時間的情況下,我們很難看到一個房間真正的樣子。

然而松哥的房間是我見過最不加掩飾的房間,那是往你所能想像最髒亂的房間投進一顆手榴彈炸開以後的樣子。

手榴彈的比喻或許還小覷了。松哥說他的房間是個「當代藝術作品」,而「當世界毀滅的那一天」(還真活像個當代藝術作品的名字)──松哥這麼形容他的廁所。

如果廁所是世界毀滅的終點,則從門口踏進便是一步步漸次下陷最後來至絕望的深淵;進門先是一陣嗆鼻的煙酒味混雜貓屎尿味跨過他的房間(小心腳下)屎尿味漸濃逼近堆放貓沙的廚房再前進前進越靠近廁所越讓你感到沒有希望甚至沒有呼吸(慢慢接近你便自然而然閉氣最終在抵達廁所時停止動作與呼吸)。

松哥得意洋洋地說:所以啊每天我就坐在「當世界毀滅的那一天」的中央上大號,那是一個黑洞呢!去上廁所小心被吸進去……

我到很後來才了解,這種對待居所的態度和當時隨國民黨政府敗逃台灣的人們有著類似的心態;他們懷抱著總有一天(不管自願或被迫)將離開這島嶼的過客心情面對每日的生活,即使購買家具也選擇廉價的以便走時好丟棄。日常無須維持,走時也就無需掛念了。

事實上,松哥是打掃房間的高手,過去曾當過一年的清潔工。我親眼見識過他打掃房間的效率,其迅速整潔的程度,絕對是專業級的。在《松哥》這部片中,松哥曾自發性地將房間從裡到外打理過一遍,包括「當世界毀滅的那一天」,它被打理得像是盤古開天闢地之初的樣子──誠然,只有自己能扮演自己的救世主。


2010.04.25 烏山頭精神時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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