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

醒在夢中他飢腸轆轆，置身自己屋子的餐桌前，桌上一隻煮熟的雞。

實在餓極了，他撕下一支雞腿放進嘴嚼連骨頭也吞下肚。吞下肚的瞬間，他看到雞缺了腿的部位慢慢長回一支腿，還是生的狀態，拔了毛的表皮一顆一顆浮起，極是新鮮的樣子。

在他屏息不敢置信的時候，生腿開始有了血色，顫顫地鼓動起來，羽毛從浮凸的毛細孔鑽出，一根一根、一層一層地，最後長成一支帶利爪的活雞腿。

他覺得噁心，但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知道，他必須吃完整隻雞否則永遠無法飽足（他還是餓極了）。顧不得仍一顫一顫抽動的雞腿，他動手撕下其他部位：雞翅、雞胸、雞尾椎、雞內臟、雞脖子……每吃完一個部位便長回一個，活生生、顫晃晃地。

在他吃下雞頭之後（那最難下手的部分），雞復活了，拍著翅膀飛下餐桌，脖子一縮一縮緩緩踱步，轉著眼珠看他。 

他想逃出屋子，卻發現自己每日居息其中的屋子變得無門亦無窗。他走了幾圈，爬上爬下，最後發狂似地敲開窩藏各種管線的道口尋找可能的出路仍一無所獲。

意識到這是夢境時，他放棄逃走的想法，等待夢醒。

然而夢境卻長得沒有盡頭，此後日復一日，一人一雞在屋裡生活著，每到用餐時間便上演一場追雞宰雞的肉搏戰。總是這樣：他逮到雞，壓住，給脖子一刀，放血燙毛，煮熟後一邊吃牠，一邊目睹牠的復活。

最初，那雞的生存意志還很強，叫著掙扎著羽毛紛飛著爪跟喙舞著在他身上留下帶血的爪痕，後來，隨著日子的延展，牠的動作越來越小越來越像徵性地示威越來越屈從於劃上脖子的那一刀……

雞依舊每日復活，卻越來越瘦。

這一天，又到了用餐時間，他熟練地抓起不再掙扎的、瘦骨嶙峋的雞，給上一刀。他撕下雞頭雞脖子送入口，卻發現那殘缺的窟窿不再慢慢長出顫晃晃的肉身，他趕忙撕下其他雞腿雞翅雞胸雞尾椎雞內臟吞下肚，最後剩下一個空盤子。

他看著空盤子發愣許久，直到聽見有人車聲從屋外傳來。他抬起頭，發現屋子又有了門和窗。

他望望開往屋外的門和窗，挪了幾下腳步，卻站不起來。


2010.04.24 烏山頭精神時光屋